只是贫道无心红尘俗世,随缘来去,已然不记得当年各位小友之相貌!敢问一声,杨榜眼原籍可是龙南人?”
这牛鼻子很上道!难怪能把性格阴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嘉靖侍候得舒舒服服!
杨植慨然说:“相逢谁信是前缘,莫叫便唱水如天!是我亦不是我,是你亦不是你!”
又冷场了。戴义与邵元节互相看了一会,还是戴义问道:“杨榜眼,现下邵真人已然请到,是不是跟你一起去北京?”
杨植指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前些日子,内官监太监崔文引道士于宫中斋醮,科道言官纷纷上疏劝圣上屏远崔文,息意斋醮以敬天勤民!现在邵真人去北京只能火上浇油,连带戴老公也会吃瓜落!”
太监的本职工作就是想今圣之所想急今圣之所急。戴义没想到拍皇帝马屁投嘉靖所好,会惹来这些麻烦,不禁问:“那依榜眼所云,如何是好?”
“明年再去吧!现在圣上好比一名管事领班招关键岗位员工,自然一个一个道士试用过来!邵真人如果道行高深,一去就能把北方全真派的老道比下去,自然前程似锦!”
邵元节自得道:“全真派学天竺释教,脱离群众!他们净身出家必住道观,禁婚娶荤腥饮酒,一心只参禅打坐诵经,不伦不类,已失道家本义!
我等道家应该与民众打成一片,驱妖除魔、风水占卜,呼风唤雨,炼砂乾汞,治病救人!正如杨榜眼说的那样,要与民众同吃同住同劳作,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杨植听到“净身”二字,打一哆嗦,不堪回首的往事涌上心头,连忙道:“打住!打住!你根本不懂圣上需要什么,千万不要弄巧成拙!”
邵元节脸一红,想到对方天下第二的身份,嗫嚅问道:“那圣上需要什么?”
杨植喝道:“没有人比我更懂圣上!你见过圣上后,不要搞点石成金、炼铅成银、驱魔除妖这些操作!
圣上所求者,不过长寿而已!你炼些丹药给圣上,教圣上斋醮超度,祈福禳灾即可!
再确认一下,呼风唤雨的法术,你可在行?”
邵元节有些气短,回道:“这个没有问题,贫道学得符箓之术,祈雨召雷屡有应验。”
杨植的前世有位道家专业的博士,展示过一些道家方术。杨植便相信了邵元节,点点头对戴义道:“戴老公先安排邵真人在南京住下,此事不要张扬,以免招致前任刘琅之祸,明年我会来信,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邵真人北上。”
又对邵元节道:“你到了北京,有什么疑惑就来找我,我包你五年内挂上尚书衔,父母同恩,封妻荫子!”
戴义、邵元节两人目瞪口呆。哪怕是文曲星下凡,也不至于这样说大话吧?
杨植脸不红心不跳地喝口茶,看看这两个人的神色,对戴义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刘羌栋,是凤阳府的举人,想接一点南直守备的运输生意,明天我把他和涂惟带过来……”
几日后杨植按规矩单身前往北京,到翰林院报到,分到了一套小院宿舍。
翰林之所以被称为清贵华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太祖高皇帝给官员的薪水实在低,如果不是家里不断资助,应该没有人肯当翰林。幸好翰林的老家都享受到了各种士绅特权,能收不少田地商铺,再源源不断往北京寄钱来,否则翰林们早饿死了。
翰林苦寒,但京官还好,来求六部办事的地方官员都会识相地送银子;另外,朝廷拨给卫所的例常军费、地方的建设款项,内阁批准要分一成润,户部过账要分一成润,兵部、工部下拨要分一成润,诏书写拨一百万,底下能到手七成已经是朝士老爷开恩。
就连礼部都有来钱的路子。礼部每个月向北京的行院对歌舞伎收保护费,来了外藩使团就开口向使臣索要钱财。前几年朝鲜使臣崔溥出使大明却被风浪吹到浙江,好不容易从浙江来到北京,结果礼部官员直接开口问崔溥讨要人情,说铜钱或土布都可以。崔溥一行人实在没有钱,只凑了十个铜板,礼部官员把铜板扔到地上,骂骂咧咧走了。
杨植来北京一个月,对大明朝廷大失所望,深深地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一个错误的大明。为什么其他的穿越者来到的大明不是自己的大明?他们穿越小说不是这么写的!
自己穿越的大明朝廷,年年财政入不敷出,京官除了靠老家年年送银子来,其他全靠截留朝廷下拨给军队、地方的款项过日子!
这大明吃枣药丸!
杨植身为一名翰林院新人,本来就没有任何具体工作,在经筵上给嘉靖翻书递书积累功劳的好事也轮不到他。
杨植进翰林院的第一天,就直奔国史馆在里面翻了一天的旧档案。柯亭里扯淡的前辈们见多了其他部门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一进办公室就扫地打水擦桌子表现自己,杨植身为一个新任编修,先去国史馆读书很正常。所有的翰林第一天报到时都这样,扑进国史馆就像猴子扑进香蕉林一样。
杨植来到国史馆永乐年间的档案室里,先找到成化年间汪直想求之不得的太宗征安南的档案,满满一大箱。杨植翻了一个时辰,满意离开。
但最大的惊喜是角落里有一个落着厚厚灰尘的箱子,里面居然有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档案!
这些档案据说被弘治年间的兵部尚书烧光了。大明王朝并不是草台班子,既然翰林院有永乐征安南的资料,就一定有永乐下西洋的档案!
杨植流着泪在永乐年间的档案室里,如饥似渴地翻看郑和留下来的档案,他看到了茫茫大海上的狂风巨浪,看到了满天星辰指引航线,看到了长颈鹿狒狒,看到了袋鼠鸸鹋,看到了前世早已湮灭的先进技术和无以伦比的伟大功绩。
下值在即,国史馆的书吏来催杨植时,惊讶地看到杨植斜靠在墙上,双手掩面,哭得不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