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嘲讽道:“杨监生刚才那句话,足可以载入《广笑府》!有坐监十年都不得毕业者,你有什么底气说下科必定中举?”
杨植嘿嘿一笑:“你相信光吗?如果我考不上举人,任凭学正处置!”
孙继有点没把握:科举场上运气确实占很大成份,不是没有阅卷官乱点鸳鸯谱的先例。
“好,江西今年乡试,你可以先做着江西乡试的考题,看看自己是否有自知之明!”
各省乡试按规矩应该在去年八月统一举办,殿试应该在今年二月举行。但因为朱宸濠之乱且正德南征,搞得江西去年没有乡试,北京今年没有殿试,如今江西南昌府就在筹备补上去年乡试。
王阳明巡抚江西,现在南昌处理赈灾事宜。今年春天赣北水灾不次于淮扬,但是朝廷一直没有减免赣省赋税,王阳明与江西的省级官员天天布置救灾恢复生产,还与江西布政使、巡按察使等官员分别写信给朝廷中的同门、同乡、座师走关系。
江西巡按察使等人委婉地对王阳明说:“你在江西四处讲学收集门徒,惹人非议!朝堂中有人回信,让我们劝你固守程朱理学,不要搞异端邪说,更要慎重交友!”
平乱之后反而是王阳明一生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一方面被正德的几名干儿子威逼,他们将吉安知府伍文定、王阳明的弟子冀元亨连同妻子、女儿一起下狱,冀元亨在狱中遭受炮烙酷刑;另一方面从朝廷传来流言,要王阳明交出朱宸濠的财宝。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王阳明郁郁离开省衙,回到南昌城外的巡抚驻地。
很多江西士子倾心王阳明心学,又逢上江西乡试,士子们都来到南昌,平时王阳明驻锡之地经常有江西秀才们来听王阳明的讲座。
日常侍奉在王阳明身边的秀才就有欧阳德,他是来南昌参加乡试的,见王阳明身形更加消瘦,听王阳明独自长叹,遂问老师说:“老师可曾与王晋溪公沟通过吗?”
王阳明温言道:“王前辈即将致仕,说话没有人听了!朝中只有他赏识我,今后我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你们还是不要与我研讨心学罢,以免误尔等前程!”
欧阳德迟疑说道:“我泰和县前辈罗整庵公虽与老师学术有分歧,但罗前辈为人方正,现在为吏部天官,老师为何不修书一封给罗前辈?”
王阳明澹澹说道:“要整我的人,我心中有数;为什么整我,我猜到八九分。罗前辈帮不上忙的。”
说到此时,王阳明突然想起当年那个黑瘦少年及郁孤台论道,又说:“罗前辈去年收了杨植为弟子,此子心性通达不拘一格,却喜爱气学;尔等性格皆孤高倔强,宁折不弯,反而来学心学,难道是缺什么补什么?”
欧阳德听到杨植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半天,是不是两年前在吉安府城文昌街,自己向他推荐吉安版《三年科举五年模拟》的少年?还跟他一起吃过一次饭。遂不确定问道:“那个杨植是赣南人士,正德十四年移民凤阳,年纪略比我小么?”
王阳明没想到欧阳德与杨植亦有交情,惊讶地说:“天下真小!聂豹聂双江在华亭县任知县,写信也说了杨植与之共商治水。只是不知道萧鸣凤会不会跟杨植有交集?”
“这是南京国子监监生的名录、考勤表、成绩单,请萧大宗师过目。”
孙继孙学正恭恭敬敬地站立南京国子监明伦堂的大堂下,向堂上桌案递送国子监监生资料。
堂上桌案后正襟危坐的官员,是二月份新任南直提学御史的萧鸣凤。提调南直诸学校是他的职责所在,今日来到南京国子监监察。
萧鸣凤,浙江山阴人,少年时就从王阳明游学,也是少年神童。于十七岁中浙江解元,正德九年二十六岁中进士。他与张鳌山差不多岁数,两人同样拜王阳明为师学习心学,现在又接了张鳌山的职务。
萧鸣凤面无表情拿过递上来的监生资料,先看老生的学校表现,大体上中规中矩,去年南直乡试有七、八名监生中举,符合预期;再看今年刚入学的新生,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考勤表、成绩单上,某位凤阳县来的监生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亮得鲜明,亮得耀目。其缺勤甚多,成绩单上错过多次考试,没有错过的考试,成绩也不尽如人意,就是中等水平。
看过所有资料后,萧鸣凤冷冷说道:“南京国子监就是这样管理监生的?你身为学正,虽是九品,亦是朝廷正经官员!自有执行学规,考校训导之责!”
孙继大呼冤枉:“好教大宗师得知!此名监生平日自诩江北小三元,又是罗天官弟子,报到之日夸下海口说必中举人进士,日后入阁为相公!我刚刚接任学正才几天,正在熟悉情况!”
萧鸣凤哼一声道:“拿该生作业来看看!”
孙继早有准备,递上杨植平日的小作文,萧鸣凤一目十行,看过之后不屑一顾冷笑道:“此人也就是占了中榜便宜,若在浙江,恐怕县试都过不去!但即使是中榜,也比不上其他江北五府的优秀生员!何来大言炎炎,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