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丘公公拍拍杨植的肩膀:“小杨,你有这份揣摩上意的天赋,不做太监侍奉皇爷可惜了!如果你有心,咱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杨植打了个冷战。自己当初从赣南山上下来,几回回梦里被送进蚕室,一个太监狞笑着一刀切断自己的尘根!
祖孙二人从丘公公私宅出来,真踏马的没有吹牛,这个外孙真的懂太监!
冯指挥使不禁对外孙说:“我平日看话本小说,书中主角开局就是宗门弃子,先抑后扬,最终一路打怪升级强势回归,执掌宗门!你看我们会不会太顺利了?”
杨植好奇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外公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武夫无所谓,你是要考举人进士的,这样巴结太监会不会名声不好?知县、知府老爷会不会为难你?”
杨植笑了笑说:“当今圣上,不喜欢文官。圣上想做的事,朝堂上的文官老爷一件也不让圣上做。所以,我要趁着这几年太监得势先把功名拿到。”
冯指挥使瞠目结舌。别人考科举都是十年寒窗,这个便宜外孙竟然想走歪门邪道!
这天杨植像往常一样又又到社学请假,先视察了工坊。反正他也不动手只动嘴,军匠们在选址、工艺上还是很专业,毕竟大明军户匠户世代相传,手艺有保障。第一批货计划走凤阳运河经淮阴转到徐州、开封试试水。
看看无事,杨植又溜达溜达回县衙,坐在礼房里陪礼房书吏老秀才下了一盘棋,先赢后输,一个没注意被老秀才将军抽车。
下完棋,杨植泡上一壶茶,有滋有味地看朝廷邸报。
邸报上说兵科都给事中汪玄锡、贵州道御史李闰等共同上书,劝皇上“充扩天理,遏绝人欲,深居九重,恭默思道”。
杨植长叹一声,心知正德可能活不长。文官希望正德效仿老爸孝宗敬皇帝,但正德想做太宗文皇帝,两方已经水火不容了。
正在发呆时,主簿从门外走进来,冷笑着对杨植说:“你最近很忙很跳脱!”
杨植愕然,主簿又道:“师爷要见你,去书房吧。”
正如大明大部分的城市布局都一样,大明所有的官衙,也大都和皇宫大内一样是三进三出的布局。县衙门内第一进是六房,对应皇宫第一进是内阁办公室、六部给事中驻皇宫办公室;县衙第二进是办公大堂和书房,知县在大堂审案打板子,在书房会客,对应皇宫第二进的各种殿台,县衙第三进就是知县后宅宿舍,对应皇帝内宫。
杨植自然不会去衙门后宅,他绕过大堂,默然想像了一下自己坐在大案后洒签子打板子的英姿,然后走进书房,见夏师爷坐在屋里,脸色不善地等他。
夏师爷是松江人氏,秀才出身,乡试无望,于是给同乡的知县老爷当师爷。
南直隶以科举地狱闻名,一百个童生才出十几个秀才,一百个秀才才出四个举人。在南直隶考举人,才学重要,但极大的运气更重要。时下苏州文徵明以才闻名,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科场老兵,每考必挫,从来没有中过举。
夏师爷见杨植进门,转瞬变了脸,和蔼可亲地让杨植落在宾座,吩咐衙役上茶。
衙役一出去,夏师爷也没有寒暄杨植的学业、书手工作情况,直截了当就问:“卫所在苗山建工坊,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上位者的语气让杨植很不爽,但是面前的人是师爷。
师爷是明清特有的职业。按太祖高皇帝的设想,底下官员最好是多面手兼工作狂,我能做到你们也行!
但是大多数官员实在做不到,不得不聘请师爷处理刑名、钱粮等事务。
官员与师爷的关系并非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而是一种平等的主人与宾客的关系。
官员叫师爷为先生,师爷称官员为东家。师爷对外就是官员的化身,代官员发号施令。
杨植对知县过问此事早有预计,他不慌不忙地说:“有劳县尊过问,卫所军户自谋生计尔。”
师爷冷冷地说:“我随县尊上任时,查阅过苗山土地权属,绝非军户所有。”
杨植恭敬地说:“凤阳多发洪水,田界地界早已面目全非。经查过清军厅土地册和户房鱼鳞册,前年核定地界时,已将苗山划给卫所,卫所置换了一块良田给县里。”
师爷两眼喷火,怒道:“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定是黄书吏与你上下其手,篡改档案!”
杨植不动声色道:“师爷,卫所也置换出一块良田,公平公正,县里也没有吃亏。”
师爷一拍桌子:“凤阳的耕地值几个钱!现下你们在苗山做得如许大事,若卫所获利丰厚,凤阳百姓闹将起来,县尊如何是好?”
大明不同于其他的朝代,大明朝廷对不以改变体制为目标的民变非常宽容。只要民变是针对特定的官员,朝廷一般都是安抚民众,然后训斥、罢免、罚俸、调离、下狱查问涉事官员。
当然民变的组织者,也不会是一般人。乱民狠起来,敢驱逐县令、殴打巡抚,所以县尊老爷也怕这个。
师爷见杨植不语,又说道:“你虽为军户,但是也在县衙做事! 摸摸你的良心想想,县衙可有对不住你!”
眼见师爷开始道德攻势,杨植有点遭不住。自己似乎是堕落成一个两面人了。
杨植想了一下,说道:“时代变了,师爷!现在要走出‘舒适区’,勇闯‘无人区’;打开思想解放的‘总开关’,吹响奋发作为的‘冲锋号’!”
师爷皱着眉道:“说人话!你有意思吗?”